第八十九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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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九章
“你們現在肯定都知道了吧，我媽媽很早就去世了。其實，我都對她不太有印象，真的，我只是聽外公外婆說，如果她在的話，應該會非常非常愛我。”徐若澄說著抽搭了一下鼻子，又淡淡笑了笑。
“我爸挺寵我的，像我要學體操這件事情他本來很不支持，我一鬧，他就答應了，而且不管他多忙，都風雨無阻地來接我。而且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對我很好的，經常來看我照顧我，陪我玩。”
“我九歲的時候，阿姨‘進門’了。那時候我已經在市隊了，每個星期就回家一次，其實並沒有什麽摩擦，而且阿姨人也挺好的，對我挺有分寸的，也沒發生過什麽狗血惡心事。就算後來生了個妹妹，剛出生的小嬰兒需要多點關註，那也是很正常的嘛。”
“但是呢，我自己的心態就是變得很奇怪，總是疑神疑鬼的，就覺得吧，我爸可能沒那麽愛我了，沒那麽關註我了，而且我人又在隊裏訓練，不會天天在家裏，是吧？所以我就越來越喜歡‘作’了，聽到妹妹哭，我也要跟著哭兩聲，喊手痛腳痛。或者就一個勁兒撒嬌，要買這個買那個，去這裏那裏玩。好像這樣一來，弄得我爸特別緊張我，我就稱心滿意了。”
簡秋寧和杜明暖對視一眼，平心而論，徐若澄的講述裏可以聽出，她的家庭雖有缺憾，卻並沒有那麽多“壞”的因素：有愛她的父親，關心她的長輩，繼母不是黑心的人。可是即便如此，人性還是會發生不可逆轉的變質。
“後面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，即使是在隊裏，也總是希望別人都把我捧在手心，希望大家都來關註我，希望大家都最喜歡。你們肯定不知道，小雨剛進市隊的時候，阮導更器重她一點，因為覺得她高平的底子更好，有潛力發展成單項高手。可是我就受不了這個，我就可勁兒上躥下跳，一邊跟阮導說我要練這個難度那個難度，一邊又在隊裏惹是生非，各種捉弄她，終於教練們的心思全在我身上了，我的成績也比她強，我就開心了。……現在想想，這樣真的是不對的，為什麽一定要強求那個‘最’字呢？我其實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有那麽喜歡他，可能我也只是……”
“咳，過去的全都過去了，現在你想通了就好。”談到這一茬，簡秋寧連忙出聲打斷徐若澄，一方面是這個話題太敏感，又牽涉到她；另一方面，她忽然想到曾經莫青如的“洗心革面”——雖然直覺徐若澄的這番話應該出於真心，從前也知道她的本性並不算壞，但吃一塹還是應該長一智，到底悔悟與否，還得長觀後效才對。“你以前確實有做的不好的地方，但都不是什麽突破底線的錯事，隊裏大家都是隊友，也沒有人真的會記恨你什麽，只要你以後做出改變的話，那誰也不會翻舊賬，對不對？”
好吧，這話聽起來就泛著“官方”的僵硬感。沒辦法，她也不想這樣啊，是前車之鑒真的太慘痛了，甚至可以說，正是那塊被調換了的號碼牌，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，其惡劣影響一直到現在還餘波未絕。
“寧姐這麽說，就是還不敢相信我會‘放下屠刀’咯，也是，這些都要看行動，你就等著看我的行動吧。”徐若澄大方地咧嘴一笑。“那今天關於我的檢討就做到這裏了，寧姐，你現在是不是要回章導組了？”
“是啊。”簡秋寧胸口一窒，傷痛，別扭，尷尬，五味雜陳，然而這就是她必須面臨的現實，既然選擇了堅持，這點困難有算得上什麽呢？坦然地承認教練組的變動就是必須邁出的第一步，盡管這第一步就已經夠難的了。
“我是比你早進隊了快一年。我也說過了，我有那個以自我為中心的毛病，加上那時候曦曦姐和雪姐都讓著我，所以一來二去鬧得章導也特別慣我。當然，我現在才知道，其實章導對我特別和善，也是因為照顧到我的家庭情況。”徐若澄說著，坦然擡頭直視起簡秋寧的眼睛：“可是我覺得，自從你進隊之後，章導心裏最看重的人，是你。所以我那時候才看你特別不順眼。”
“怎麽可能！”簡秋寧驚叫，大冬天地吞著刀片般的寒風跑圈可一度是她最大的噩夢，要不是忍無可忍，她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地主動去交那個換組申請——要是沒那個鬼東西，她明天也還可以放輕松些。“章導明明對我可狠了。”
“或許就是‘打是親，罵是愛’呢？”徐若澄靜靜地笑了，笑容純凈，看不出任何惡意：“寧姐，你有沒有覺得，其實我和你有些方面還挺像的？我們倆生日只差一天。家庭方面都挺慘。都有脾氣，不是那種聽話的。身材也差不多。都是偏科不明顯的全能，當然我跳高自都不如你，平衡木倒是比你強，可我也不擅長向後的技巧串，章導才提議讓我練前手翻連接的。”
“還有一件事，你應該不知道吧。在13年全運之前，章導讓我在坑裏練過直二回籠……真的，可惜我直二登不了陸，加上後面隊裏更提倡練1260，就沒下文了。有時候我真的會有那麽一種直覺，雖然我比你先進隊，難度也發展得更早，可是章導是把我當成第二個你來培養的。”
“這怎麽可能呢？你不要瞎想。”簡秋寧聽得瞠目結舌，就連一旁的杜明暖也瞪著眼睛驚呆了。12年底那次女隊教練走訪選拔，寧省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，當時的自己除了有一個720和一個團旋之外也沒什麽出彩的地方，什麽後直兩周也壓根是出不了海綿坑的，回籠更在沒影中。若說那時候章導就已經關註起了自己，甚至對自己的種種動作風格了如指掌，那完全是天方夜譚一樣。可人的直覺，有時候敏銳地不可思議，徐若澄列舉的這些，真的會全是巧合嗎……這偌大的體操館裏，究竟還埋藏著多少秘密，多少不為人知的線索和淵源？
“好吧，聽起來是很離譜。那也許真的是我想多了。但至少有一件事是我可以確定的，就是章導他確實是欣賞你的，我覺得你回去跟他練，也肯定不是壞事。寧姐你放心吧。”徐若澄語氣輕快，帶了一點鼓勵的意思。
“要真的是這樣，就好了，也謝謝你來提醒我。”簡秋寧嘴上亂七八糟地應和著，心裏卻一團亂麻。神秘的感覺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明天的訓練究竟會變成什麽樣？一年多之後重回第一組，真的能順順利利的嗎？
“我們來約法三章吧，怎麽樣？”
這是一大早章齡跟“重回師門”的簡秋寧說的第一句話。
“第一件，既往不咎，以前的事情我們不再提了，就談以後的合作，行嗎？就我以前在訓練中過於專斷還有老是罰你的事情，我今天也道個歉。”
“沒有沒有，我沒有那個……反正我才要向您道歉，我當時不懂事，惹您生氣了好多回。”上來約法第一章就把簡秋寧鬧了個大紅臉，跟章齡說話，總是會有很強的壓迫感。
“沒事，那我們說第二件，相互信任。這個事情，說起來容易，做起來難。坦率地說，我個人一直是認為胡導的性格和技術特點跟你更加契合一些，而且你的主要難度也是在他手裏上的，如果說，你還要跟他繼續保持聯系，包括發個視頻請他指點指點什麽的，這個我都沒有意見，不要違反隊裏保密的規定就行。但既然讓你回到我們組了，我自信還是能夠照顧好你的。”
“嗯，我明白的。”簡秋寧心服口服地點頭，總的來說，章導也是一位好教練，這個無可爭議。
“現在你這個層次的運動員，教練不是管著你練，而是給你提建議，我相信你的能力。所以我希望對於我，包括小張導提出來的建議，訓練上的、生活上的，你可以信任我們是認真地為你著想，並且認真地去考慮。”
“好。”
“第三件——算了，其實你知道前兩件就可以了，第三件，主要還是教練的職責。”章齡疲憊地笑了笑：“那我們就開始，今天的訓練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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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們現在肯定都知道了吧，我媽媽很早就去世了。其實，我都對她不太有印象，真的，我只是聽外公外婆說，如果她在的話，應該會非常非常愛我。”徐若澄說著抽搭了一下鼻子，又淡淡笑了笑。
“我爸挺寵我的，像我要學體操這件事情他本來很不支持，我一鬧，他就答應了，而且不管他多忙，都風雨無阻地來接我。而且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對我很好的，經常來看我照顧我，陪我玩。”
“我九歲的時候，阿姨‘進門’了。那時候我已經在市隊了，每個星期就回家一次，其實並沒有什麽摩擦，而且阿姨人也挺好的，對我挺有分寸的，也沒發生過什麽狗血惡心事。就算後來生了個妹妹，剛出生的小嬰兒需要多點關註，那也是很正常的嘛。”
“但是呢，我自己的心態就是變得很奇怪，總是疑神疑鬼的，就覺得吧，我爸可能沒那麽愛我了，沒那麽關註我了，而且我人又在隊裏訓練，不會天天在家裏，是吧？所以我就越來越喜歡‘作’了，聽到妹妹哭，我也要跟著哭兩聲，喊手痛腳痛。或者就一個勁兒撒嬌，要買這個買那個，去這裏那裏玩。好像這樣一來，弄得我爸特別緊張我，我就稱心滿意了。”
簡秋寧和杜明暖對視一眼，平心而論，徐若澄的講述裏可以聽出，她的家庭雖有缺憾，卻並沒有那麽多“壞”的因素：有愛她的父親，關心她的長輩，繼母不是黑心的人。可是即便如此，人性還是會發生不可逆轉的變質。
“後面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，即使是在隊裏，也總是希望別人都把我捧在手心，希望大家都來關註我，希望大家都最喜歡。你們肯定不知道，小雨剛進市隊的時候，阮導更器重她一點，因為覺得她高平的底子更好，有潛力發展成單項高手。可是我就受不了這個，我就可勁兒上躥下跳，一邊跟阮導說我要練這個難度那個難度，一邊又在隊裏惹是生非，各種捉弄她，終於教練們的心思全在我身上了，我的成績也比她強，我就開心了。……現在想想，這樣真的是不對的，為什麽一定要強求那個‘最’字呢？我其實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有那麽喜歡他，可能我也只是……”
“咳，過去的全都過去了，現在你想通了就好。”談到這一茬，簡秋寧連忙出聲打斷徐若澄，一方面是這個話題太敏感，又牽涉到她；另一方面，她忽然想到曾經莫青如的“洗心革面”——雖然直覺徐若澄的這番話應該出於真心，從前也知道她的本性並不算壞，但吃一塹還是應該長一智，到底悔悟與否，還得長觀後效才對。“你以前確實有做的不好的地方，但都不是什麽突破底線的錯事，隊裏大家都是隊友，也沒有人真的會記恨你什麽，只要你以後做出改變的話，那誰也不會翻舊賬，對不對？”
好吧，這話聽起來就泛著“官方”的僵硬感。沒辦法，她也不想這樣啊，是前車之鑒真的太慘痛了，甚至可以說，正是那塊被調換了的號碼牌，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，其惡劣影響一直到現在還餘波未絕。
“寧姐這麽說，就是還不敢相信我會‘放下屠刀’咯，也是，這些都要看行動，你就等著看我的行動吧。”徐若澄大方地咧嘴一笑。“那今天關於我的檢討就做到這裏了，寧姐，你現在是不是要回章導組了？”
“是啊。”簡秋寧胸口一窒，傷痛，別扭，尷尬，五味雜陳，然而這就是她必須面臨的現實，既然選擇了堅持，這點困難有算得上什麽呢？坦然地承認教練組的變動就是必須邁出的第一步，盡管這第一步就已經夠難的了。
“我是比你早進隊了快一年。我也說過了，我有那個以自我為中心的毛病，加上那時候曦曦姐和雪姐都讓著我，所以一來二去鬧得章導也特別慣我。當然，我現在才知道，其實章導對我特別和善，也是因為照顧到我的家庭情況。”徐若澄說著，坦然擡頭直視起簡秋寧的眼睛：“可是我覺得，自從你進隊之後，章導心裏最看重的人，是你。所以我那時候才看你特別不順眼。”
“怎麽可能！”簡秋寧驚叫，大冬天地吞著刀片般的寒風跑圈可一度是她最大的噩夢，要不是忍無可忍，她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地主動去交那個換組申請——要是沒那個鬼東西，她明天也還可以放輕松些。“章導明明對我可狠了。”
“或許就是‘打是親，罵是愛’呢？”徐若澄靜靜地笑了，笑容純凈，看不出任何惡意：“寧姐，你有沒有覺得，其實我和你有些方面還挺像的？我們倆生日只差一天。家庭方面都挺慘。都有脾氣，不是那種聽話的。身材也差不多。都是偏科不明顯的全能，當然我跳高自都不如你，平衡木倒是比你強，可我也不擅長向後的技巧串，章導才提議讓我練前手翻連接的。”
“還有一件事，你應該不知道吧。在13年全運之前，章導讓我在坑裏練過直二回籠……真的，可惜我直二登不了陸，加上後面隊裏更提倡練1260，就沒下文了。有時候我真的會有那麽一種直覺，雖然我比你先進隊，難度也發展得更早，可是章導是把我當成第二個你來培養的。”
“這怎麽可能呢？你不要瞎想。”簡秋寧聽得瞠目結舌，就連一旁的杜明暖也瞪著眼睛驚呆了。12年底那次女隊教練走訪選拔，寧省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，當時的自己除了有一個720和一個團旋之外也沒什麽出彩的地方，什麽後直兩周也壓根是出不了海綿坑的，回籠更在沒影中。若說那時候章導就已經關註起了自己，甚至對自己的種種動作風格了如指掌，那完全是天方夜譚一樣。可人的直覺，有時候敏銳地不可思議，徐若澄列舉的這些，真的會全是巧合嗎……這偌大的體操館裏，究竟還埋藏著多少秘密，多少不為人知的線索和淵源？
“好吧，聽起來是很離譜。那也許真的是我想多了。但至少有一件事是我可以確定的，就是章導他確實是欣賞你的，我覺得你回去跟他練，也肯定不是壞事。寧姐你放心吧。”徐若澄語氣輕快，帶了一點鼓勵的意思。
“要真的是這樣，就好了，也謝謝你來提醒我。”簡秋寧嘴上亂七八糟地應和著，心裏卻一團亂麻。神秘的感覺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明天的訓練究竟會變成什麽樣？一年多之後重回第一組，真的能順順利利的嗎？
“我們來約法三章吧，怎麽樣？”
這是一大早章齡跟“重回師門”的簡秋寧說的第一句話。
“第一件，既往不咎，以前的事情我們不再提了，就談以後的合作，行嗎？就我以前在訓練中過於專斷還有老是罰你的事情，我今天也道個歉。”
“沒有沒有，我沒有那個……反正我才要向您道歉，我當時不懂事，惹您生氣了好多回。”上來約法第一章就把簡秋寧鬧了個大紅臉，跟章齡說話，總是會有很強的壓迫感。
“沒事，那我們說第二件，相互信任。這個事情，說起來容易，做起來難。坦率地說，我個人一直是認為胡導的性格和技術特點跟你更加契合一些，而且你的主要難度也是在他手裏上的，如果說，你還要跟他繼續保持聯系，包括發個視頻請他指點指點什麽的，這個我都沒有意見，不要違反隊裏保密的規定就行。但既然讓你回到我們組了，我自信還是能夠照顧好你的。”
“嗯，我明白的。”簡秋寧心服口服地點頭，總的來說，章導也是一位好教練，這個無可爭議。
“現在你這個層次的運動員，教練不是管著你練，而是給你提建議，我相信你的能力。所以我希望對於我，包括小張導提出來的建議，訓練上的、生活上的，你可以信任我們是認真地為你著想，並且認真地去考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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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第三件——算了，其實你知道前兩件就可以了，第三件，主要還是教練的職責。”章齡疲憊地笑了笑：“那我們就開始，今天的訓練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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